2006年10月1日 星期日

信步而來的旅人─專訪舒國治

受訪者:舒國治(旅遊文學作家,近年出版《理想的下午》和《門外漢的京都》)






我在半年前喜歡上小津安二郎,偶然讀到舒國治寫的〈也談小津〉,那是第一次看見他讀世界的角度和姿勢,印象深刻,特地把該文章複印,珍藏起來。他的文字和小津的電影,都完整呈現自己的生命觀,以及面對生命的態度,但不以作者的權力,擴張堅信的價值,他們用充滿力度而謙虛的方式表述自己。我在他們的作品中,同樣感受到寬容、不悲不喜、達觀和謙遜。適巧遇此訪問的機會,我跟隨舒國治閒散的步子,走訪他的心靈地圖。


你怎麼看待自己和這個永遠比自己龐大的世界呢?
我用最舒服的姿勢、最輕鬆的心情來過每一天。和別人可能有點不一樣,因為我沒上過幾天班,所以過的日子不需強忍我不同意的人與事,故我看到的,也比較容易是舒服與輕鬆的。只有這樣生活,才會得到真實,真實本來就是不卑不亢。因此,我有什麼能不達觀的嗎?有什麼又能不寬容的嗎?我看到的世界,本來就很美好。


平時的寫作和閱讀習慣是什麼?
寫東西不必太注重用字遣詞,重要的是從生活裡出來。也沒特別選材,因為我一直到幾年前,都還沒有把「作家」當作職志。我雖斷續寫過一點東西,但實在是懶到不能再懶,能打混過去也就打混過去,要每天不斷地寫,我是很難做到的。而我很少看現在定義下的文學作品,馬奎斯、昆德拉、卡爾維諾,甚至村上春樹,我完全沒看過,雖是名著,但一本也不想去翻,倒不是想反對它們,是不想改變生活的韻律。

我現在最常讀的是雜類書,多半不大文學,若有一點點文學感,也是那種不特別編構劇情的文字之物,如尺牘、語錄等等。又,我所謂雜類書,便是那種你站在舊書店半個小時內可以翻完的書,或是晚上睡覺前,躺著翻的那些書;不管是講森林、氣功、江湖騙子、建築或音樂,只要感到好奇,想去探看,這些書都算是。


談談喜歡的電影或導演。
我喜歡題材較有生命感的電影。二十世紀初,拍美國中西部汽車鉅子實現夢想的故事,即使拍得不藝術,也很好玩,但有人把它拍得很藝術,那就是奧森.威爾斯在1942年拍的〈華麗燦爛的安柏聖家族〉(The Magnificent Ambersons)。他的電影再加上威廉.惠勒的〈孔雀夫人〉〈Dodsworth〉,都是我喜歡的有生命感的類型。我也樂意看日本戰國或江戶時代的小人物歷經生與死的故事,他們常為了一個任務拼命,不然就面臨滅門之禍。

希區考克就不是我最喜歡的類別,也許可從他的電影中,學到很多鏡頭心理,但同時也看出他成長中的問題。約翰.福特是愛人群的藝術家,某些較隱藏的角色,他也能有神來之筆的刻畫。他的西部片像大型家庭片;我們看家庭片,看一點約翰.福特,再看一點小津,就覺得豐富極了。在安東尼奧尼和楚浮的電影中,你就看不到家庭的感覺。我年輕時覺得安東尼奧尼多像大師,但四十歲後,我覺得他是我不會欣賞的、比較窄的、想拍藝術片的小導演。拍電影像整合部隊到很遠的地方去出征,所以,電影不妨粗放,再帶一點探險性,而不需要太過書房感的蛋頭氣。

史丹利庫柏力克太過精密、性格太拘謹,於是,他喜歡在他的電影世界中做個蛋頭。我們幾乎可以從電影中看到後頭那人的個性、他的風采、他的寬與窄。我們深嚼日本藝術情味,固然覺得黑澤明不及小津、溝口那麼含蓄,但黑澤明的題材粗放又具探險性,且讓人走進更寬的世界;1945年他拍的〈踏虎尾的人〉,我看很多次也不厭。


理想的旅行是什麼?請說說你近期的旅行。
即使是旅行,到了這裡或那裡,天亮就起來,晚上就找地方睡覺,和生活一樣有秩序。我不知道理想的旅行是什麼,猜想是用很少的裝備,起床後就不斷移動,看更新奇的事物。理想的旅行不忙著回家,一直有動力往前探索,今天這樣,明天這樣,十年、二十年還是這樣,那就如同一生都在旅行,而一點還不覺得沉悶或疲倦,跟在家裡一樣地有秩序,但又不像在家裡心如止水。這或許就是不易達到的、很有修為的、理想的旅行。要這樣旅行的人,他必然處處為家,也一定沒有家了,因為他早已拋去家的念頭,且沒有「擁有」的念頭。

而我現在很少出國旅行,一年出國一到兩次,幾乎是到大陸,把遊山玩水和探親訪友一次完成。遊山就是去爬一點名山,像黃山,我爬過很多次,通常是深秋,天氣較好,遊人也不多。到遠處訪友,也有不亦樂乎之感。在轉機上同屬一個旅程,所以我也到京都,可把那裡弄熟一點。如果我比別人有資格描寫京都,那在於小時候看過很多日本老電影。


府城有哪些地方使你著迷?
以孔廟為中心,輻射出來的區域,是我每次來台南都會去的地方。信步而行最好,幾個定點走走看看,倒不特別要去哪個古蹟。台南的騎樓無限多,莉莉水果店永遠有歡笑和清涼,這是台灣人習慣的──真實而簡陋、亞熱帶美麗而休閒的角落。奉茶樓下的冰式茶品店,有兩張刷得很白的老木桌子,也很迷人。我是願意在騎樓下喝個茶、吃個點心、坐著看對面生活的人。







文╱吳俞萱(文字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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