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人經常以「中國的耶穌」或「東方的蘇格拉底」來形容孔子,這種比喻,乍聽之下,都有些道理,但仔細想想:耶穌到底和蘇格拉底是兩個不同典型的人物,如何拿來相提並論同一個人?之所以會造成這種看似有理卻又矛盾的現象,其實也正反映了一個重要的事實,那便是:作為中國或東方文明精神典範的「至聖先師」孔子,根本上就同時擁有宗教家耶穌般的行動狂熱,與思想家蘇格拉底式的清明理性。而這種兼具兩種矛盾性格於一身的人格特質,似乎也正是中國傳統知識份子的典型。
中國傳統知識份子,以天下興亡為己任,正是孔子所謂的:「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平時以傳承道統自居,諄諄善誘,為天下之導師;然而一旦面臨挫折或挑戰,宗教家狂熱的一面便凸顯出來,暫時放下清明思辨的身段,投身漩渦,為理想而捨身也在所不惜。
宋代大畫家馬麟筆下的孔子,拱手而立,沈靜肅穆,若有所思。
王浩一翻攝/《房龍講述偉人的故事》四川美術出版社
這張圖是描繪孔子講學時的情形。
王浩一翻攝/《話說中國.春秋巨人》上海文藝出版社
先父是標準的「孔迷」,一生所讀之書,不外論語、中庸、大學、孟子。他經常以漢語口誦聖人之語,這對我們這些後代子孫,無形中產生極深刻的影響。在父親影響下,我們對孔子的認識,也迥異於教科書或課堂上制式、甚至流於呆板的學究形象。
父親最愛談的一個故事,語出《論語》〈子路〉篇,大意是說:有人誇讚自己村里的人很正直,某個人的父親偷了別人家的羊,去作證的就是他的兒子。孔子聽了不以為然地說:「吾黨之直者異於是;(父子攘羊),父為子隱,子為父隱,直在其中矣!」意思是說:我們家鄉所謂的正直不同於這樣;如果父子當中有人偷了羊,作父親的會為兒子隱瞞,作兒子的會為父親隱瞞,那麼正直就在其中了!
這個故事,使我在極年少的時候,就體認到:道德不是一種教條,而是一種判斷;孔子正是一個充滿人性溫暖與道德判斷能力的人。
孔子的一生,以天下為己任,不以一國一家的興亡強弱為念,因此他能超越家、國的觀念與束縛,成為天下人的導師。而這樣一個奔波於各國之間,宣揚仁愛忠恕之道的聖人,其生命的情調,也是何等的超越、坦適!有一次,他和一群學生對坐聊天,他詢問大家生命的意向如何?於是大家就大談志向,有人要治理千乘之國,有人要讓六、七十里的國家富庶,有的人則對宗廟祭祀之禮滿懷抱負,只有曾晳淡淡地說:「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意思是說:在春天即將結束之際,我希望能和成年的朋友五、六人,未成年的童子六、七人,大家到沂水的地方去沐浴,在大樹的地方吹吹涼風,然後滿足地唱著歌回家。孔子聽了,大大地嘆了一口氣說:「吾與點也。」意思是說:「這樣的志趣多麼令人羡慕啊!在人生的志向上,我希望能和曾點(就是曾晳)一樣。」
吳道子版本的孔子像深入人心。
王浩一翻攝/《孔子與易經》泰山出版社
後人所繪《孔子不仕退修詩書圖》
王浩一翻攝/《房龍講述偉人的故事》四川美術出版社
孔子認為生命的最高境界,既不在統治千乘之國、萬乘之邦,也不在那些典儀祭祀之事,而在於一種「游於藝」的精神狀態。
作為東方的聖哲,老實說:孔子還沒有被世人人性化、現代化的理解。這位集熱情和理性於一身、化行動和思維為一體的一代聖哲,值得我們更多的理解、認識與學習。
文/蕭瓊瑞(成功大學歷史系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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