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10月1日 星期日

還君明珠—吳園藝文中心風華再現

歷史的腳步就像是一場大輪迴,只要得到了天時、地利與人和,新的空間生命又會回頭來塑造精采的時間記憶。吳園是清朝所建,公會堂是日本所設,不論是誰在這塊土地做主人,它永遠是府城最閃亮的明珠!



修復好的公會堂,氣勢雄偉,線條優雅。


一座城市的公共建築歷史,往往是經濟與政治勢力的演變史。台南市的「吳園」在經過了八十八年九月成大建築文教基金會完成規劃,九十二年八月開工,歷經三年多修復,於九十五年十一月完工的「吳園藝文中心」,將成為府城的新文化座標,在最具台南都市歷史紋理的民權路,風華再現。

吳園是清朝道光八年(1828),由鹽商致富的吳尚新,購買了明鄭時期所形成的交通要津「枋橋頭」的荷蘭通事何斌庭園舊址,沿著地勢高低,仿照漳州城外飛來峰的山勢,用老咕石為主,雕作了假山、庭台水閣,並在山旁水邊,遍植奇花異樹,名之為「吳園」。雖然名之為吳園與姓氏「吳」有關,也是因為「吳園」素有文學的張力,如梁蕭子範< 聽禪詩 >:「輕飛避楚雀,飲露入吳園」,又如宋陸游< 懷山南 >:「至今夜夜尋春夢,猶在吳園藉落花」,吳尚新以其為園名,更能顯現主事者的士大夫品味。後來的板橋「林家花園」、新竹「北郭園」與霧峰的「萊園」更以吳園為鏡,雅置山水庭園,並號稱為台灣的四大名園。

當時,吳家財富為府城之冠,吳園的完成,堪稱是台灣最早的中國式庭園。這座庭園完成後,就有一句俚語說:「有樓仔內的富,也無樓仔內的厝;有樓仔內的厝,也無樓仔內的富」,由此可知,吳園富與貴集於一身的氣勢。由於環境優雅,園內有迴繞洞達的假山,水清且綠的池塘,雖然在市區,仍然有山林的雅趣,很快的成為官紳雅士的聚會場所。因為美麗,這空間造就了許多詩歌吟詠再三:

施士洁<立春日至吳園 >:「門前稚竹向人揖,架上橋鸚呼客來。最好迎春花信早,遠風吹動活亭台。」

譚康英<吳園夜泊 >:「綠鬢雲鬟照酒卮,十年休怨我來遲,夢回作礪瀟瀟雨,自課吳園一夜詩。」

盧嘉興< 台南十二勝景圖吳園春色 >:「吳家愛遺百花舒,園亭奇石如仙居,春天草木飛崍滿,色映池中喜躍魚。」



吳園的亭台樓閣,台南市立民族管絃樂團的絲竹小樂隨風飄來,分外溫馨。


化成詩的篇章凝聚了好意識,在甲午戰爭台灣割讓日本後,吳園持續發出區域性的文化光彩,日本人因缺乏集會開宴的適當場所,常假吳園開會設宴,並租借樓房給日本人開設「四春園旅館」。時日一久,日人便更進一步要在現址籌設「台南公會堂」,以便提供更具規模的聚會場所。吳家子孫迫於政治壓力,將南邊靠枋橋頭的數座廳房拆除,售予日人的台南廳,建設台南公會堂。

建館工程在明治43年(1910)9月開工,由台南廳技師矢田貝睦負責設計監造,工程費總共4萬2千5百圓,施工僅5個月,在明治44年(1911)2月正式完工,台灣最早創建的公共集會功能的現代建築物自此產生。

這類的公會堂的建築,雖然是源於地方官民的實質社會活動需求,資金一般係由官民共同捐募,並非政府直接出面籌劃興建,但發起單位或主事者,都具有濃厚的官方色彩,而落成後的經營管理,最終都由殖民政府來負責。台南公會堂就是以半官方的「財團法人公會堂」經營,成為民間學術、宗教、技藝等機關的集會場所,舉凡各種會議、展覽會、團體成立大會及歡迎會都假該館來舉行。公會堂的完成,發揮了府城「都市中心」的集會功能,經由人群的聚集與發散,滋養了商業的販售,爾後完成的「林百貨」,也是因為長期人來人往所帶來的商機因應而生。

大正9年(1920),台灣地方官制大幅調整,「台南廳」改制為「台南州」,下轄10郡1市,台南市設立「市役所」。官制的改變,影響了台南市區各項工共設施的管理與運用。由於「財團法人台南公館」的身分屬半官半民,在政府的需求大於一切的情況下,大正12年(1923)運用了政治勢力,將財產登記於台南州的名下,並同時制定「台南市公會堂使用條例」,其中規定了使用的申請、許可與管理制度。並為了因應「皇民化」的教育,殖民政府積極的推廣社會教育,根據大正13年(1924)的統計,全年計使用了301次,顯現當時幾乎每天有集會活動的盛況。這樣的情況一直到日本開始部署南太平洋戰爭,日本軍徵用吳園後,才由極盛到衰。

二次大戰的殘酷澆熄原本車水馬龍的台南公會堂,當國民黨政府的60萬部隊隨著中國大陸內戰轉進台灣,公會堂也承接了歷史的包袱。因為日治時代的政府建築都歸由國民黨政府管理,大批的部隊與軍眷便順理成章的進駐在台南公會堂,其中進駐的部隊有空軍供應司令部、陸軍六十二軍部與軍人之友社,而僅存的吳園,已經成為軍眷的暫時居身之所,違章建築充斥,甚至豢養雞、鴨、犬,肇致污水四竄,臭氣滿園,慘不忍睹,原本所肩負的社會教育與集會功能,從此停擺。繁華落盡的吳園與公會堂,經過這些生活及公務需要的蹂躪,美麗的庭園樓閣,一夕間,人間天堂變成了髒亂的死角。清朝戲劇家孔尚任的名句:「眼見他高起樓,眼見他宴賓客,眼見他樓塌了。」此時,最為貼切!



台南市立民族管絃樂團曾舉辦的「吳園團慶」,安排了榕樹下品茗,公會堂賞樂,吳園揮毫,市民盡歡,文質彬彬,心曠神怡的場景。


民國四十三年台灣省政府為了推行社會教育,計劃在台南市籌設社會教育館,因此同樣的歷史命運又輪迴在台南公會堂,經過了一年多的籌備與協調,終於將駐軍部隊、軍眷住宅、違建戶撤離出吳園與公會堂的公共空間。而改稱為「台南社會教育館」的公會堂,再度發揮公共機構的社教功能,並在吳園的東側委由建設局,設計新建一棟「陳列室」,另將公會堂後方的增建舞台乙座,自此,地方官民的集會、演奏與展覽天天上檔,市民又回到原本所熟悉的公共活動場域。

在官方與民間不斷使用十年後,熙熙攘攘的人群,從天明到夜晚,自年頭到年尾,歡樂與莊嚴的氛圍彼此交換,沒有一刻停息過,並在民國五十五年到六十五年間先後進行了多次的修建工程,包含了:陳列室增建為二樓,周邊圍牆及道路,公會堂的牆壁、天花板與電影放映室,新建綜合活動中心及社教大樓與吳園的假山水池。這些規劃,只是依照當時的需要而建,並沒有整體的空間概念,以致於多了幾棟建築,卻少了幾分原有的氣味。

當民國七十三年台南市立文化中心成立後,已經改為「台南社教館」的公共集會功能漸漸被取代,再加上原本是磚砌的構造維修不易,破舊的外表與內容使得原貌盡失,又因為八十三年台南社教館搬遷至位於市政府旁的新址,這座歷經欣榮的建築群,再度衰敗。

新的契機等待了十多年,在八十三年五月,市政府邀請了文獻委員及專家學者進行民生綠園旁的日治時代的建築審議,經過多次與冗長的討論後,決議將十三處的建物納入「市定古蹟」,這其中當然包括了最具台南人集體記憶的吳園與台南公會堂。

這次的開工與過去有著顯著的不同,它是依照文化資產保存法於民國九十四年更改的第36條規定:「為維護古蹟並保存其環境景觀,古蹟主管機關得會同有關機關,擬具古蹟保存計畫,並依區域計畫法、都市計畫法或國家公園法有關規定編訂、劃定或變更古蹟保存用地或保存區,與以保存與維護。」這項條文,使得擬修復與保存的古蹟,有了具體的條文與預算的編列。



蘇清良老師傅堅毅的眼神與粗壯的雙手,造就了「修舊如舊」的新吳園。


制度上的保障,確保了工程品質的完善,在許多細微處,在在的顯示出「綱舉目張」的效果。例如有一位著名的土水師「蘇清良」,家住湖內,從小「學師仔」出身,台南市建築有一半都有他「抹壁」的身影。這身好功夫,最後顯現在公會堂的立面雕花與裝飾線條上,這項工作看起來細微,卻是土水工最費心神的功夫,必須先作模板,再用花崗岩打成的細石,混著特製的塗料,在一定的溫溼度與時間裡,才能完成雕花的修補與再製,以及線條的平直與對稱。這是項修復的藝術,也是古蹟修復中「修舊如舊,彷彿再生」的最高境界。

公會堂內部的設計則是忠於原味,三角形木造的屋頂結構除壞換新,不作任何的天花板裝飾,讓參觀者一目了然看到日式建築的屋頂結構,四周的牆壁,用台灣檜木作音響的擴散板,不僅聽得高興,聞起來的檜木自然香,讓人彷彿身在阿里山中,地面則是用楓木地板,寒帶的冷色系,沉澱出歷史氛圍的沉靜。而公會堂的外觀經由老師傅們的一雙手與巧思,將日本明治時期原習自於歐洲的古典建築,修整出符合當時充滿實驗精神的造型。這其中包含了用「洗石子」的施工法來製作壁柱拖架的雕花紋,屋頂周邊由台灣製作綠釉花磚的女兒牆,又如極為特殊的「馬薩式樣」(Mansard Style)屋頂等,充分顯現出充滿實驗設計的殖民地精神,所以,此次的修復,顯現了日據時期建築師的創新與企圖,更加深現代人對當時歷史脈落的認知。

如此的再生,同樣的於吳園中顯現。吳園的主體是閩南式平房以及「仿飛來」假山與水池,在保存原設計與建築堅固的兩大原則下,一方面將原有的閩南式紅瓦與木製架構,使用原建材來抽換已腐壞的構件,又再加強地基的強度,將水池的水全部抽乾,做好池底的地面防水,並保留池底地下水的湧泉出口,讓水質經由自然的過濾,由原來的假山旁的水路自然溢流。



內部的「開放天花板」,延伸了音響的寬度,並加深了歷史的記憶。


完工後的舞台,依舊保持原設計的高度與風格。


公會堂地下室的拱型結構體,令人如身在西班牙的洞窟小酒館。


外部的線條看似簡單卻是內行人看門道的「標本」。


外牆的牛腿托架是水泥「洗石子」工藝的最上乘功夫,也是日據時期實驗性質的建築裝飾構件。


這些看似簡單的工作,其實都是有學問的,由於修復的工作都需要忠於原味,調查與研究的工作就顯得格外重要,要不是事先的研究報告,顯現出吳園的原有水道與建築工法,那就很難修整出符合歷史脈落的氛圍。其實,「歷史都是當代史」,就看現代人如何去詮釋,就吳園來說,我們正好驗證了台灣人走向文化資產保護的年代。

經過一次又一次的精工細琢,吳園不僅在小處見真章,大空間規劃也有人文的脈動,例如將原設置在吳園旁已經成危樓的陳列室與社教大樓拆除,規劃成室外半圓形台階式表演場,不僅擴大了參觀者的心靈視野,並用自然的木椅加上青綠的草坪,鋪陳了溫馨甜美的庭園靜地,使吳園的水上樓台襯得更加細緻動人,而公會堂四周的青草地、拱形結構體的地下室與龍眼樹下的休憩平台,讓起伏的地勢多了神秘與驚奇的氣氛,緊臨一旁的日式柳屋,經過修復後,木造的魚鱗板外牆面與室內低矮的房間,日本風味十足,雅緻而簡單。

這些巨細靡遺的修復工程,在峰迴路轉的政治情勢與社會的文化需求下,2006年的十一月將轉變為吳園藝文中心,由台南市立民族管絃樂團與台南交響樂團進駐,屆時,後方的吳園是絲竹雅樂仙音,前方的公會堂是經典的西洋交響,散發出自然天成的文化薰香。

歷史的腳步就像是一場大輪迴,只要得到了天時、地利與人和,新的空間生命又會回頭來塑造精采的時間記憶。吳園是清朝所建,公會堂是日本所設,不論是誰在這塊地做主人,它永遠是府城最閃亮的明珠!



龍眼樹旁的日本料理店柳屋,溫暖古意的魚鱗木板,如同踏入了日據時代才有的美味。


台南交響樂團也將在這裡奏出府城新樂章。


吳園旁的戶外舞台彷彿走進了清朝,觀眾席上的青青湖畔草,讓人陶醉其中!






文‧圖/周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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