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12月1日 星期六

台語文學的發展(之二)

何謂「白話文」?白話字可以說是台灣白話文運動的開路先鋒。白話字又稱為教會羅馬字,是基督教長老教會在台灣所推行的一種用來書寫台語的文字,是一種羅馬字書寫系統,由馬雅各醫生於1865年自福建引進台灣的。

白話字經過數十年的推廣和錘鍊,到了1920年代終於有了初步的成績。到日治末期,出版的字數累計超過數百萬字。





(接21期)
(二)白話字西來(1885—1895)
1884年,清廷與法國之間為越南主權問題而爆發戰爭,此戰爭亦波及台灣。法國派遣艦隊強行進入基隆港,隔年,又佔領澎湖,控制台灣海峽。清廷為強化東南沿海的防務,同時打破外交孤立的局面,於1885年將台灣自福建獨立出來設省,並任劉銘傳為首任臺灣巡撫。伴隨台灣建省,行政區劃再次調整,全台從南到北分為台南、台灣和台北三府,一台東直隸州,以及淡水等11縣,基隆等3廳。劉銘傳接任臺灣巡撫後,踵繼沈葆楨、丁日昌(1823—1882)之現代化步伐,實施了多項改革,積極整頓軍備,構築防禦措施,並實施人口普查、土地丈量。為了推動改革,劉銘傳設立三十幾個機構來從事這些工作,其中比較重要的有稅釐總局、腦務總局、茶釐總局、鹽務總局、煤務局、輪船局、撫墾局、官醫局等一系列管理機構等等。此外,台灣在1891年有了中國第一條官辦鐵路(基隆——新竹),南北更普設電報,甚至可通達福州,同時也設立郵政與新式學堂,台北城裝設路燈。在劉銘傳的積極治理下,臺灣成為當時全清國現代化程度最高的省份。清治末期的20年,台灣的洋務運動基本上是成功的。

鴉片戰爭以後,清廷被迫簽訂天津條約,開放淡水、雞籠、臺灣(今安平港)、和打狗等港口通商,並且允許宣教師來台傳佈基督教。於是各國勢力也紛紛侵入臺灣,貿易漸擴及世界各地。西方各教派中,以基督教長老教會最積極,影響也最大。台灣南部主要是來自英國的長老教會,著名的傳教士有馬雅各(James L. Maxwell,1836—1921)、甘為霖(William Campbell,1841—1921)、巴克禮(Thomas Barclay,1849—1935)等人。北部主要是來自加拿大的長老教會,著名的傳教士有馬偕(George Leslie Mackay,1844—1901)等。



台灣府城教會報


文學運動常常跟隨著語文運動而來,不然就是結合在一起而同時推動的。台灣第一次白話文運動開始於19世紀下半葉。嚴格來說應該是從1885年7月由巴克禮牧師創辦的《台灣府城教會報》(Tâi-Oân-Hú-siân Kàu-Hōe-Pò)開始的。它是台灣的第一份報紙,而且完全以台語白話字印行,自此台語白話文才正式有發表的園地。雖然它的主要的目的是為了傳播福音、啟迪民眾與教內的聯絡,不過,連帶的也帶動了語言書寫的革命。巴克禮牧師於第一張裡以白話字發表了發刊辭,提到學習白話字的目的與利益,即呈現了進步主義意義與實踐:

阮過--來chit-peng是因為ai傳天國的道理,予人bat上帝來得著救。所傳的道理long是聖冊所教示--e;若毋是聖冊的道理,阮毋敢講。所以阮tauh-tauh苦勸恁著讀冊來看聖經,向望恁nan久nan bat上帝的道理;亦毋免的確倚靠牧師抑是傳道理的人來講道理予恁聽;因為恁本身看聖冊,受聖神的感化,雖然無人來教示,恁猶久會知上帝的旨意。可惜恁本國的字真oh,少少人看會曉--得。所以阮有設別物的法度,用白話字來印冊,予恁眾人看較快bat。亦近來ti chit個府城阮有設一個印冊的器具,通印字親像chit號的款式。今阮向望恁眾人beh出力學chiah的白話字;後來阮若印sim-mih冊恁long會曉--得看。人m-thang 拍算因為伊bat孔子字所以毋免學chit號的字;亦m-thang看輕伊,講是囡仔所讀--e。兩樣的字long有路用;不過因為chit號較快亦較明,所以人著代先讀伊。後來若beh續讀孔子字是真好;總是白話字著較代先,驚了若毋讀,恁be曉--得看阮別日所印--e。所以阮苦勸恁眾人,入教以及聽道理的人,男婦老幼,bat字,m-bat字的人long總著緊緊來學。親像an-nin 恁就會曉--得讀chit號的教會報kap外冊kap聖冊,向望恁的道理nan深,恁的德行nan齊備。(《Tâi-Oân-Hú-siân Kàu-Hōe-Pò》,te it tiun)

雖然提倡白話字基本上是為了傳播基督教義的,是宗教運動,但是語文的改革與傳播,則隱涵了文化的革命意義。例如,劉茂清發表於1886年2月《台灣府城教會報》第7張的一篇文章〈白話字的利益〉一文中提到諸項白話字的好處,即是進步主義的宣揚:

1.白話字會幫贊教會興旺;
2.白話字會ho.女人有智慧;
3.白話字會ho.逐等做工的人會曉讀聖冊,kap知濟濟項的代誌;
4.白話字會ho.人較快bat孔子字;
5.白話字會ho.人快著冊;
6.白話字會ho.散鄉人的子弟有智慧;
7.白話字會ho.無受教化的人變做有學問,舊底無字變到有字;
8.白話字較快bat,ho.人較快進步。


這種革命雖然一時無法撼動主流的漢文書寫及之後的日文書寫,但是也產生了某種程度的蝴蝶效應(butterfly effect)。於清領末期(1885—1895)期間,除宗教報導與福音傳播之外,《台灣府城教會報》也刊載了一些宗教詩和稍具文學性的短篇報導。例如,聖詩歌、〈北港媽的新聞〉、〈佇恆春縣行遊傳道〉、〈迎佛冤家〉等。經過三十多年,台語白話字文學的第一次高峰終於在1920年代來臨,單行本的台語小說集、散文集相繼出版。戰後,白話字書寫系統轉變為漢羅書寫,隨著語文運動的推展,台語文學的第二次高峰亦於1990年代宣告來臨。這時期的重要作家更多,文化動能更強大,儼然台灣母語文學時代的來臨。

何謂「白話字」?白話字可以說是台灣白話文運動的開路先鋒。白話字又稱為教會羅馬字,是基督教長老教會在台灣所推行的一種用來書寫台語的文字,是一種羅馬字書寫系統,由馬雅各醫生於1865年自福建引進台灣的。他在台南設立了傳教的本部,並以台語傳教,教導台灣人以羅馬字來閱讀聖經。雖然17世紀上半葉,台灣的白話文曾照射出微曦,但是現在新港語、虎尾語、淡水語已經成為死語。目前台灣人所熟知的台語書寫是從19世紀開始的。第一本白話字的新約聖經《咱的救主耶穌基督的新約》是在1873年由馬雅各牧師編輯出版,第一本白話字的舊約聖經《舊約的聖經》則是在1884年出版。加拿大長老教會首任駐台宣教師偕叡理牧師(即馬偕),於1893年出版一本台灣腔的《中西字典》(Chinese Romanized Dictionary of Formosan Vernacular),此外,最廣為人使用的白話字字典《廈門音新字典》(A dictionary of the Amoy Vernacular)是甘為霖牧師於1913年出版的,這些出版品對白話字與基督教的推展起了極大的催化作用。

除了白話字文學的興起,漢文創作到了此時期,可說達到空前的繁榮。台灣經過兩百多年的經營,產生了地主階級,地主又將資金投入米、糖、茶、樟腦的國際貿易,於是更有餘力培養子弟讀書,進而產生士紳階級。遊宦文人與本地詩人紛紛結社聯吟,大大促進漢文學的發展,台灣的漢文學自此才真正的可以與中國並駕齊驅。自19世紀中葉開始,隨著外國現代文明的引進,文學作品裡也反映對新思潮與機器文明的渴慕。此外,台灣的內憂外患接踵而至,這些知識份子眼見家國隨時在風雨飄搖之中,因此激起保鄉衛民的鄉土意識,並將此意識也反映在作品裡。此時主要的漢文作家有蔡國琳(1843—1909)、吳德功(1850—1924,著有《瑞桃齋文稿》)、施士洁(1855—1922,著有《後蘇龕合集》)、許南英(1855—1917,著有《窺園留草》)、丘逢甲(1864—1912,著有《嶺雲海日樓詩鈔》)、洪棄生(1866—1928,著有《寄鶴齋詩集》)等人。


五、日治時代(1895—1945):台語文學的試驗與消聲
(一)台灣民主國(1895—1895)
1895年,由於甲午戰爭敗給日本,中國清朝政府被迫簽訂馬關條約,將台灣割讓與日本。這是台灣第5度淪為外來政權手裡。消息傳來台灣人民悲憤異常,希望清廷能改變態度,但遽聞代表清廷的李鴻章稱台灣為「鳥不語、花不香,男無情、女無義」之地,棄之並不可惜。台灣人民為了自救,遂於1895年5月25日,宣佈成立台灣民主國(Republic of Formosa),推舉巡撫唐景崧(1841—1903)為總統、劉永福(1837—1917)為大將軍、丘逢甲為義勇軍統領,並發表宣言,向各國通告建國宗旨,希望藉此引發國際干涉,使台灣免於被割讓。

5月29日,日軍在於澳底(今之台北縣貢寮)登陸,6月3日一攻陷基隆,唐景崧和丘逢甲等首腦便爭相逃往中國。於是餘眾又在台南擁立大將軍劉永福為民主國第二任總統。雖然民主國和日軍發生不少血戰,但到了10月下旬,劉永福也棄守內渡中國,於是日軍佔領台南。這個短命政權只存活184天便壽終正寢。這時期的漢古典文人,於此國家存亡之秋,無不悲憤異常,發於文辭則慷慨激昂,滿懷悲情。

(二)日治時期(1895—1945)
1895年10月下旬,日軍一佔領台南,台灣民主國瓦解,於是日本佔有台灣,開始糖與鞭的殖民統治。1895年,日本殖民政府佔領台灣之後,就隨即設立學務部,其語言政策在於使新領土(指台灣)的人民馬上學習日語。隔年,公布「國語學校規則」,並於全台廣設「國語傳習所」與「國語學校」。於是,台灣官方的書寫和教育體制的教育用語遂由傳統漢文轉變為日文。整個日治時期的文學書寫就形成了日語、華語、台語,還有漢文言文各擅勝場的局面。其中台語文則分別用兩種不同的文字系統來書寫,一是白話字,一是漢字。

白話字經過數十年的推廣與錘鍊,到了1920年代終於有了初步的成績。到日治末期,出版的字數累計超過數百萬字。就文學而言,單行本的文學創作集就有小說《俺娘的目屎》(1925年出版)、《出死線》(1926年出版),散文《十項管見》(1925年出版)等,單篇的小說、散文、詩、戲劇也為數不少。由以上得知,於1920年代,華語白話文書寫開始嘗試之前,白話字書寫的台語白話文就已經累積極為可觀的數量,更何況20年代華語白話文長篇創作尚未出現,而台語白話文就有單行本的小說、散文集的出版。這些長篇創作都是台灣新文學史上的先聲。只因為白話字一直在教會圈內使用,而鮮少為圈外人所悉,故其文學成就也就被忽略了。這時期的白話字重要作家有蔡培火、鄭溪泮、與賴仁聲等人。

蔡培火(1889—1983),散文家、社會運動家、教育家,字號峰山,出生於雲林縣北港鎮,東京高等師範學校理科第二部畢業。曾任《台灣青年》發行人兼總編輯、淡水工商管理專科學校董事長、總統府國策顧問。1910年代中期受日本近代化文明的洗禮,成為強調新文化新思想的啟蒙知識分子。1920年代提倡用白話字書寫台語,打算將簡單易學的白話字推及社會,普及知識與啟發民眾,作為社會改革之工具。蔡培火是有意識將白話字應用於社會啟蒙的第一人。終其一生,蔡培火為了推廣白話字/臺灣話,先後使用或發明了三種表記臺灣話的方式:羅馬字、假名式、注音符號,此外還創作不少台語歌。著有台語白話字散文集《十項管見》(Chãp-Häng Kóan-Kiàn),提出十項社會改革方案,可說是日治時期重要的議論性散文(essay)著作。另所編纂的《國語閩南語對照常用辭典》是戰後第一本台語工具書。

鄭溪泮(1896—1951),牧師、作家、作曲家兼作詞人,出生於台南縣永康蜈蜞潭,台南神學院畢業。曾任里港教會與嘉義東門教會牧師、高雄中會議長、《高雄基督教報》、《教會新報》主筆,並於屏東開設活版所,名為「醒世社」。出版有《出死線》(上卷),是一部自傳性的基督教小說。下卷已接近完成,但因太平洋戰爭,美軍空襲屏東,原稿就在轟炸中被燒毀了。《出死線》是一部鄭溪泮自傳性的家族小說,書中主要人物貫穿三代,用小說的形式寫出至勤一家三代因信仰上帝,作主的事工,藉由寬恕、忍讓、誠信、仁慈的美德,實踐基督是我家之主的模範家庭。可說是台灣重要的宗教小說之一。

賴仁聲(1898—1970),台中人,本名賴鐵羊,曾任楠梓教會、清水教會、二林教會、萬豐教會牧師。出版有《俺娘的目屎》(1925)、《刺仔內的百合花》(1954)、《可愛的仇人》(1960)等小說,為出版最多白話字小說的作家,小說具有濃厚的宗教性與社會性,描寫的多為一般的庶民生活,或因信基督後得救的故事。《阿娘的目屎》描寫一個叫做天賜的青年人,忤逆毆打父親、凌虐妻子,素行放蕩無度,甚至殺人犯罪,讓母親傷心流淚,但是信主以後,受感化而悔改向上,最後和家人團圓的故事。《十字架的記號》這本小說原發表於1924年,戰後擴大成為更長的《刺仔內的百合花》,是一部書寫浪漫愛情、兼歌誦信基督得救、得著婚姻祝福的故事。內文有很長的篇章引述聖經對於愛、戀愛、性愛、亂倫之愛的教訓,可說是一本基督教婚姻大全。《可愛的仇人》也是一本頌揚基督恩典的小說,描寫福財、蘭香與清全因一時的貪歡墮落,後信守基督的教化而得救的故事。賴仁聲可說是台灣重要的宗教小說家。

到了1920年代,漢字書寫在台灣約已有260年的歷史,但一直是文言文系統,非一般庶民可閱讀理解。第一次世界大戰後,歐洲民主自由的思想、美國總統Thomas Woodrow Wilson(1856—1924)提出民族自決的主張、日本大正民主潮與中國五四運動深深影響著台灣的知識份子。為了啟迪民智、振興民族、破除迷信、提升文化,必須要有一種文體讓民眾易於閱讀、看報紙、寫信、寫書。雖然當時教會內的台語的文字化問題已經解決,蔡培火推動羅馬字也頗費了一些苦心,不過當時的知識份子死抱漢字情結,致使用台語羅馬字書寫不被重視而無由發展。所以,中國當時流行的白話文就被移植到台灣來。

當時有許多文化界人士寫文章提倡華語白話文,1922年1月20日,《台灣青年》第4卷1號登載陳端明所作〈日用文鼓吹論〉,文內明確指出文言文的缺失,主張使用白話文啟發民智,是台灣第一篇提倡白話文(華文)的文獻:

夫現代文(指文言文)之弊害,在乎以難知為能,競尚華麗,卻沒真意是也。……第一、不得十分發表自己之思想。第二、至今數千年間,古人所遺雜言巧語者不可勝數,學之既難,又不得普及,是文化停滯之原因。第三、善守古事沒卻進取之氣象,為民國元氣喪沮之本。……何以改革?在鄙人之見,即廢累代積弊,新用一種白文,使得表露真情,諒可除此弊。

接著黃呈聰和黃朝琴於1923年1月的《台灣》發表〈論普及白話文的新使命〉與〈漢文改革論〉響應,才掀起「白話文運動」。黃呈聰的〈論普及白話文的新使命〉報導白話文在中國發展的情形,並鼓吹台灣推展白話文的必要性:

我今年六月有到過中國的地方,看過了這個白話文普及的狀況,一般得著便利很大,更加確實感覺有普及的必要。這個白話文,不但是民國採用做國文,使全國的學堂,將這個文編做教科書,以普及全國的民眾,其他新報、雜誌、著書、譯書大概也都是用這個白話文做的。所以這個白話文,不是一部分好奇的人偏要用的,現在已經普及到全國,在社會上有一個大勢力。

黃朝琴的〈漢文改革論〉勸告台灣人不要寫日文,摒棄古文,用白話文寫信及演講。

雖然張我軍(1902—1955)不是台灣新文學首創人,也不是白話文的發起人,卻是1920年代真正建立起台灣文學必須以白話文為書寫工具的旗手。張我軍於1924年4月21日的《台灣民報》發表〈致台灣青年的一封信〉,批評那些守舊的古典漢詩人「每日只知道做些似是而非的詩,來做詩韻合璧的奴隸,或講什麼八股文章,替先人保存臭味」。1924年11月21日又於《台灣民報》發表的〈糟糕的台灣文學界〉抨擊台灣舊文學與舊詩人的文章,而引發新舊文學論戰。12月11日又發表〈為台灣的文學界一哭〉,大力批判連雅堂。1925年1月2日發表〈請合力拆下這座敗草欉中的破舊殿堂〉呼籲,說用白話文來書寫文學,才能寫出優秀、有價值的文學:

國風與楚辭,便是古文大家也無不稱讚,然而裡面多用里巷猥辭,土語方言。況且韻文之中,最能流傳的,也大都是白話的。就是小說也是以白話作的最有留傳的價值──如紅樓夢,如水滸傳等等。我們推白話為文學的正宗,全沒有什麼奇怪。現在各國的國民文學,非常之昌盛,他們所用的都是白話,我們如欲普遍國民文學,則非絕對的用白話不可。

1月11日接著又發表〈絕無僅有的擊缽吟的意義〉,極力批判當時台灣詩壇盛行的擊缽吟為「詩界的妖魔」。張我軍這一連串的抨擊台灣舊文學與舊詩人的文章,而引發新舊文學論戰。自此,除了日文外,中國白話文在1930年代台灣話文運動未發生以前,漸漸成為台灣新文學作家寫作的主要用語。

日治時期漢字系統的鄉土文學論戰與台灣話文論爭開始於1930年。其實早在1914年「台灣同化會」成立時,蔡培火即向該會提議推行,可惜該會幹部反對,而未能實現。1923年12月11與21日,蔡培火於《台灣民報》發表〈新台灣的建設與羅馬字〉一文,提倡欲建設新的台灣必須推廣羅馬字。連溫卿於1924年發表〈將來的台灣語〉,呼籲抵抗日本政府言語壓制政策,檢討台灣話的機能,強調要設法保存台灣話,並加以整理,來壯大台灣民族文化。此外,1925年蔡培火出版白話字散文集《十項管見》,鼓吹並親自實踐白話字書寫,其中第二章〈新台灣kap羅馬字的關係〉有關推行羅馬字的目的與優點可歸納如下﹕

1.漢字太難學,羅馬字簡單易學;
2.漢文與日本的國語都難學,先學國語,普及教育無望;
3.先學台灣話的羅馬字,可擁有自修的能力,又有助益於國語與漢文的學習;
4.不識國語或是漢文的人,可透過羅馬字來習得知識;
5.漢字標記台語有不足之處;
6.羅馬字是普及教育與學習其他語言的基礎。


1929年葉榮鐘與連雅堂也發表了有關台語羅馬字文章與整理台語的文章,但都沒有引起太大的重視。直到1930年8月16日,黃石輝(1900—1945)在《伍人報》發表的〈怎樣不提倡鄉土文學〉引爆鄉土文學論戰。

黃石輝在〈怎樣不提倡鄉土文學〉文章裡提到台灣人應該書寫有關台灣人事物的文學,而語言當然就要用台灣話:

你是臺灣人,你頭戴臺灣天,腳踏臺灣地,眼睛所看的是臺灣的狀況,耳孔所聽見的是臺灣的消息,時間所歷的亦是臺灣的經驗,嘴裡所說的亦是臺灣的語言,所以你的那枝如椽的健筆,生花的彩筆,亦應該去寫臺灣的文學了。臺灣的文學怎樣寫呢?便是用臺灣話做文,用臺灣話做詩,用臺灣話做小說,用臺灣話做歌曲,描寫臺灣的事物。

由於台灣的特殊環境,黃石輝認為文言文不僅是貴族的,白話文亦是貴族的,這些貴族文學沒有辦法為廣大的勞苦大眾所瞭解,因此他主張文學大眾化就要用大眾的語言,書寫以「勞苦群眾為對象」的文學:

你是要寫會感動激發廣大群眾的文藝嗎?你是要廣大群眾心理發生和你同樣的感覺嗎?不要呢?那就沒有話說了。如果要,那麼,不管你是支配階級的代辦者,還是勞苦群眾的領導者,你總需以勞苦群眾為對象去做文藝,便應該起來提倡鄉土文學,應該起來建設鄉土文學。

隔年,黃石輝在《台灣新聞》又發表〈再談鄉土文學〉,於是郭秋生(1904—1980)於1931年7月7日開始在《臺灣新聞》發表33回的〈建設「臺灣話文」一提案〉,主張以現行的漢字為工具來創造臺灣話文,而且定了幾個原則:

1.首先要考據該「言語有無完全一致的既成漢字」。
2.若義同音稍異,應「屈言語的音韻就字的音韻」。
3.若義同音大異,「除既成立做熟語慣行以外,一切要適從言語的音韻」。
4.若字音與語音相同,字義與語義不同,或是字音與語音一致,字義與語義也相近,不過字義容易受誤解者,都不適用。
5.欲補救這些缺憾,就應該創造新字來就言語。


由於郭秋生呼應黃石輝用台灣話文創作鄉土文學的觀點,這才正式點燃台灣話文運動的炸彈。

這次的台語文論爭大約從1930年8月到1934年4月為止,將近4年。支持派是從普羅大眾的角度出發,反抗日本文化的殖民和中國白話文,思用台灣一般民眾最容易理解的話文來啟迪民智,所以黃石輝才提倡「用臺灣話做文、用臺灣話做詩、用臺灣話做小說、用臺灣話做歌曲、描寫臺灣的事物」,鼓吹釘根本土的鄉土文學。整個論戰的篇目至少有80篇以上,支持台灣話文的,主要有黃石輝、郭秋生、鄭坤五、黃純青、李獻章、賴和……;支持中國話文的,主要有毓文、克夫、點人、賴明弘、越峰……。後來演變成支持台灣話文派花功夫在台語漢字造字的問題上,反對台灣話文派鄙視台語無法成為文學語言,而且無法普及整個中國等等問題上打轉。1937年,隨著中日戰爭爆發,台灣總督府實行皇民化政策、官方禁絕報紙刊登漢文欄,台灣話文論戰無由為續,炮火遂漸消聲匿跡。

此次的論爭比諸1885年白話字的倡導更具火藥味。不過,此時期的台語文學成果卻乏善可陳。除了風行的歌仔冊、流行歌謠與口傳文學以外,只有賴和(1894—1943)、黃石輝、楊華(1900—1936)、許丙丁(1900—1977)、蔡秋桐(1900—1984)、楊守愚(1905—1959)、張深切(1904—1965)、吳新榮(1907—1967)、蘇維熊(1908—1968)等作家試用台語來創作文學,而且無任何的漢字台語現代文學作品集出版。

文言文的重要作家有洪棄生、胡南溟(1869—1933)、林朝崧(1875—1915)、連雅堂(1878—1936)、王有竹(1866—1930)、林資修(1880—1939)、林景仁(1893—1940)等。重要作詞家有陳君玉(1905—1963)、周添旺(1910—1988)、李臨秋(1909—1979)、陳達儒(1917—1992)等。

(待續)






文‧圖/方耀乾(台南科技大學通識教育中心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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