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個人,不論傷健,
都有天份和能力去從事藝術創作,
有權利去享受藝術的美和善。
藝術是一股積極力量,溝通人與人;
透過藝術創作,也可以達至傷健人士的融和。
時間:2006年5月12日
地點:牿嶺街小劇場
團體:墨西哥【卡洛斯安契拉劇團】(Carlos Ancira Theatre Company)
演出:《魔幻滿屋》(The Desires’ House)
導演:Pablo Ismael Moreno Viveros
演員:Susana Catalina López Pérez、Mercedes Tecuapetla Quechol、Aarón Joel Vega Arroya、Adrián García Ramirez、Carolina Ramírez
主辦:身體氣象館
進場前,觀眾一個個都搭著前一個人的肩膀,往前緩緩進入劇場,一次進場約二十人左右;盲人觀眾(拿手杖者)是不需要矇眼罩的。
盲人朋友在進場前,以手指閱讀牿嶺街小劇場大廳鐵柱上的點字說明書。
五、六年前,身體氣象館的王墨林和新寶島視障者藝團碰到一塊兒之後,幾年下來,他不斷地引介與開發出「展能藝術」(arts with the disabled)。
「展能藝術」這個名詞,是我借自香港展能藝術會(Arts with the Disabled Association Hong Kong)的協會名稱,該協會的信念是「每一個人,不論傷健,都有天份和能力去從事藝術創作,有權利去享受藝術的美和善。藝術是一股積極力量,溝通人與人;透過藝術創作,也可以達至傷健人士的融和。」我很喜歡「展能」這兩個字,尤其看到英文是「…with the disabled」,原本的「disabled」,倘若直譯,是「使無能力」、「使殘廢」、「失能」等意思,我們台灣口語中常稱呼「殘障人士」或「身心障礙人士」,到了這個協會眼中,成了「弱能人士」,而且還能過透過藝術的創作來「展能」,具有積極、正面的生命意義。
這次的藝術祭長達三周,總共規劃了四個主要活動,分別是「表演人權對談系列」、「暢所欲言工作坊」以及兩檔演出:墨西哥卡洛斯安契拉劇團的《魔幻滿屋》和台灣小地方聯誼社的《小地方》,以下便針對《魔幻滿屋》,做點筆記。
「看」這齣戲的時候,最難忘的經驗就是,全程都是矇著眼罩「看」的。當然,我會這麼說,完全是站在一個明眼人的角度來看的,我看的那一場,正好就有一位盲人朋友,對她而言,當然就不需要矇眼罩。最重要的是,從觀眾的立場而言,明眼人和盲眼人就因此而平權了,所以最後工作人員請那位盲人朋友發表心得的時候,她顯得非常興奮與激動,因為她終於「看」到一齣所有觀眾和她一起「看不到」的戲了!
卡洛斯安契拉劇團團員於牿嶺街小劇場大門的合影。
一定有人要問:「看不到」的戲怎麼看?我們倒可以反過來說,可以用耳朵聽、鼻子嗅、嘴巴嚐、雙手觸、身體感,最重要的是,我們還有想像力啊!一般人都太依賴視覺了(搞得視覺文化與圖像閱讀彷彿成了當今文化研究的顯學),太依賴的結果卻常常是視而不見,心不在焉。
遮去雙眼,我們會更想透過其他感官,專心地去接收一切訊息來源,這些訊息再加上自我的想像,我們可以這樣說,當天晚上雖然只演了一齣戲,可是卻在六十位觀眾(現場有觀眾人數的限制)的想像當中,成為六十齣戲,或者我們也可以說,在每個觀眾心中,都有屬於他╱她個人對於這齣戲的獨特印象,那份印象是唯一且無可取代的。接著就來說一下我的印象吧──
觀眾只要將雙手捧起,演員就會將爆米花分送到觀眾手中,有人先嗅了嗅,有人拿起來就大吃特吃,以嗅覺和味覺來欣賞這個表演。
演出時,觀眾坐在劇場的四周早已預先擺妥的座位上,所有觀眾均戴上眼罩,演出節目如常進行。
在牿嶺街小劇場的前台大廳裡,演出人員就透過中文翻譯,說明欣賞這齣戲的一些原則與注意事項,像是全程必須戴上工作人員所發的眼罩,進場時,約每二十人一組,搭著前面一個人的肩膀,利用手掌的觸覺,幫助自己找到前進的方向。
進場後,便傳來一陣又一陣音響喇叭放出來的馬戲團進行曲,氣氛非常熱鬧,還可以聽到許多人的掌聲與歡呼聲,腳上似乎有時會踩到鬆軟類似地毯或墊子的東西;大致繞場一周之後,每個人都被安排坐到一張椅子上頭,我因為前面的人很快地就找到他的座位了,所以我的雙手頓時失去搭扶的依靠,我不得不站定在原地,雙手憑空東摸西摸,最後還是工作人員的幫忙,我才能順利找到我的座位。
終於能夠體會盲人集體行走的時候,為什麼要一個一個搭著前面的人的肩膀了,單是那樣子的手與肩膀的接觸,前面的人轉向、變換速度、或上下台階等等的動作,後面的人很快就能夠辨認出來,所以明眼人如果想要幫忙盲眼人過街,其實不是站在兩側攙扶,而是要走在前面,直接讓盲人搭著我們的肩膀就可以了。
找到座位坐定之後,第一件事是幫演員搭馬戲團表演的大帳篷,這時我手上傳來一條略粗的童軍繩之類的東西,聽從指令,拉緊這條繩子,另一端也有一個反作用力在拉著,透過這種觸覺與拉力,讓觀眾參與與想像大帳篷的搭建。接著就是拿到一些些的爆米花,也聞到雞腿和餅乾的味道,表示我們觀眾可以好整以暇,開始欣賞這次馬戲團的表演了──與其說是表演,不如說是幾位馬戲團團員之間的愛恨糾葛。
整個節目演出進行中,我可以透過不同的感官辨認出幾個角色來:像是「大力士」團長,走起路來頓頓重重的,整個地板都被他踏得一震一震的,透過中文翻譯的故事大綱說明,我們可以知道他不太願意經營這個他爸留給他的馬戲團。另外,侏儒婦人「小鈴鐺」很容易就辨認出來了,因為她的身上有叮叮噹噹的鈴鐺聲,她似乎也在編織些衣物或什麼的,因為我的手上又觸摸到工作人員放過來的一條編織用的毛線,還有她還會一些精靈禱告儀式,因為有聞到類似像精油之類的揮發性氣味,小鈴鐺透過這樣的儀式,希望可以獲得大力士團長的愛,但是你可以想像那突兀的畫面,大力士和小侏儒,註定了是一場沒有結局的愛情。
至於小丑「笑哈哈」也很容易辨認,除了不斷地笑哈哈之外,他酗酒、渾身酒氣,也一下子就聞出來了。他有一個養子叫做「依底帕斯」,是個空中飛人,身上有一股爽身粉的味道,但是因為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而意氣消沉想自殺,於是蒙上雙眼做空中飛人的動作,卻因為不小心而墜落地面,我可以感到一股重物墜地的撞擊與聲響。另外,似乎還有一隻小狗叫做「微微笑」,在「看」戲的中間,突然有一堆碎碎屑屑毛毛的東西,落在手上,感覺是毛茸茸的小狗之類的小動物。
以上的印象是我的現場經驗加上回家之後才看演出說明(現場雖然有中文翻譯幫忙念「演出本事」,但整齣戲的進行,說的是西班牙語,在劇情的理解與人物的情感性格上,還是有許多不清楚之處),其實我當場的感受經驗與想像理解,已經是八九不離十。
演出結束後,我們觀眾被允許拿下眼罩,赫然發現地板上有吐出的酒、四散的木屑(原來小狗毛茸茸的感覺,是這樣子來的)、真的女侏儒身穿鈴鐺服……等,原來我們剛剛經驗了一小時,他們真的也在演出,而不是只是做做音效,拿拿東西在我們面前給我們聞,所有親歷的感官經驗(除了視覺之外)與自以為的想像,在此時此刻完全成真了,那種感覺真的是很棒!很奇妙!
【延伸閱讀】
Oliver Sacks著,韓文正譯,《看見聲音:走入失聰的寂靜世界》,台北:時報文化,2004。
王曉書,《我看見聲音:王曉書聽不見的故事》,台北:大田,2000。
王曉書,《我看見聲音2》,台北:大田,2005。
李惠綿,《用手走路的人──拐杖支持我一身的傲骨》,台北:健行,2005。
林旭,《寂靜之外》,台北:左岸文化,2005。
邱麗文,《學習永不嫌遲──盲人碩士柯明期的生命故事》,台北:圓神,2002。
香港展能藝術會編印,《弱能人士與藝術活動──平等機會與訴求》,2001。
陳芸英,《盲人打棒球》,台北:時報文化,2003。
陳芸英,《盲鬥士──柯燕姬傳奇》,台北:寶瓶文化,2006。
陳芸英,《美麗新視界》,台北:寶瓶文化,2004。
幾米,《地下鐵》,台北:大塊文化,2001。
乙武洋匡著,劉子晴譯,《乙武報告》,台北:圓神,2000。
乙武洋匡著,劉子晴譯,《五體不滿足》,台北:圓神,1999。
文/于善祿 圖/陳文發
【台北藝術大學戲劇系講師‧輔仁大學比較文學研究所博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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