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言童語話戲劇

小人兒呀，

有時，無法知道大人之間發生了什麼事，
卻隱忍著最直接不過的感受，

沒有深刻的語言能力，
毫無矯飾的表達，反充滿了哲思，
有時，大人往往比小孩還要迷惘。



劇名／聖誕老公公回家囉，1996.12發表


生活裡的故事

大約10年前，我和一個小女孩有一段奇妙的緣分。

當年我的孩子就讀幼稚園時，園長介紹一位外縣市轉來的小二生讓我做家教。這個長得瘦弱的女孩（化名小柔）每天下午都會來我家，照顧功課當然是沒問題，但很快的我就發現這個孩子的家庭糾葛很大。父母離婚後，媽媽就把她帶在身邊，也沒有跟爸爸這邊的人連絡，但是30歲有著姣好身材和美麗容貌的媽媽有了論及婚嫁的對象，婆家不希望鄰居知道未來的媳婦是結過婚、有生過小孩，所以媽媽就將小柔送回前夫家。

前夫獨自租屋在外，房貸車貸都是父母付，小柔就跟著洗腎的阿公和白天在做看護的阿媽和一個自小就分離的親妹妹住一起，小柔每晚都哭著要找媽媽，祖父母耐不住吵鬧，常常打罵她，她來的第一個月幾乎每天晚上都是哭著睡著。阿媽也曾經跟我抱怨過這個孩子老是給她找碴，她覺得煩透了。


劇名／希臘神話之潘朵拉的盒子，1998.9發表


小柔的媽媽大概一個月來一次，每次來就是將她帶到麥當勞吃「好吃的」，然後帶到朋友家過一個晚上，小女孩對新家庭正在適應，媽媽的出現又讓她重陷情緒的拉扯中。

第一次哄小柔睡午覺，她要求講故事，我要她自己在書架找書，她找了大半天，然後很疑惑的說：「許老師，為什麼妳家沒有公主的書？」我有整套的繪本故事，不過沒有「王子公主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的故事。我說：「我沒有公主的書，不過這些故事都很好看呀。」她顯然對我架上的書無所適從，她撥弄著書說：「我媽媽說我像公主一樣，公主是最漂亮的女生，她們都過得很好。」

基本上我是覺得公主也是凡人的實務主義者，但是我又不好反駁孩子因著媽媽的影響而有的想法。因為小柔和祖父母的關係一直緊張，所以有機會我都把她帶在身邊，有時家族旅遊也把她一起帶去，但是她就是很憂鬱的模樣。小柔常常跟我說：「我媽媽叫我要忍耐，她說等我三年級的時候，她就會把我帶回去了。」我知道這是不可能實現的，但是孩子每次都很認真的跟我說。

有一次我就問她媽媽，這位有著一頭飄逸長髮的媽媽將頭髮一撥：「我要這樣說，她才願意跟我回來這裡。」我說：「可是一年的時間很快就會到了，妳根本不會帶她回去，對不對？」她說：「我沒辦法帶她呀。沒關係，到時候她就會忘記了。」我口氣嚴峻的說：「她怎麼會忘記呢？」

這個美麗的婦人絕對可以去追求感情的第二春，但是我不明白為什麼一個媽媽可以這樣矇著眼睛去處理即將發生的事情，只因為孩子還小，所以「比較好騙」？

就這樣，日子一天天過，小柔跟我慢慢熟悉了，常在我身邊繞來繞去；有天突然問我：「許老師，我為什麼要住在台南？」我笑說：「因為你是台南人呀。」她說：「為什麼我不能跟媽媽回台中？」我小心的說：「因為媽媽已經沒有跟爸爸住在一起了呀。」她繼續追問：「為什麼媽媽沒有跟爸爸住在一起？」

小柔的媽媽曾經跟我談過她這段婚姻的許多問題，但是我直覺我要很謹慎的回答，我說：「因為媽媽住在這裡不快樂呀。」她馬上接話：「我住在這裡也不快樂呀！」當時我聽得出她話裡的哀怨，居然有想哭的衝動，這個小人兒呀，她無法知道大人之間發生了什麼事，但是她的感受是最直接的。


劇名／天上的星星，1999.12發表


小柔期末考前，媽媽又來到台南，她將小柔帶去朋友家幾天。期末考完，小柔媽媽要求我開車載她們母女倆去火車站，媽媽的計畫是到火車站後，就將小柔載回我家，然後一切恢復正常。我沒有拒絕，在往車站路上，小柔一直緊抓著媽媽沉默不語。

媽媽故作輕鬆的跟我聊天，到火車站後，媽媽要小柔待在車上，她去買個車票，小柔已經哭起來了：「媽媽我要跟妳回去，妳帶我回去。」媽媽一直好聲的安慰：「過幾天就會來看妳了。」小柔：「我要跟妳去。」兩個人一直重複自己的話，母子一陣拉扯後，媽媽將小柔用力一推，將門重重關上，跑步離開。


劇名／雞米與ㄚ比，2000.5發表


我趕緊將兒童鎖鎖上，快速的將車子駛離火車站。倒在後座的小柔開始放聲大哭，她尖叫的喊著媽媽，她聲嘶力竭的哭泣，累了，她就小聲的低泣，像一隻受傷的小狗那樣哀哀的吟叫，從火車站到我家這10幾分鐘的路程，她反覆的尖叫、哭泣和低吟，我並沒有制止她，她內心激烈的情緒需要好好的宣洩，而我只需要專心開車將她安全的帶回家。

回家後，小柔雖然很累但是情緒平復很多，她問我可不可以去爸爸那裡？我立刻打電話給她爸爸，這位我從未謀面的男子倒是很快就出現了，我們並沒有什麼互動，他就將小柔載走了。

這件事之後，我給小柔的媽媽寫了一封信，跟她說這幾個月來帶小柔的心得，並且誠懇的跟她說有捨才有得，小柔其實可以適應新的環境，但是媽媽不時出現，讓小柔的情緒出現極大的拉扯，阿公阿媽即使有心，也禁不起孩子情緒上的反反覆覆，媽媽好好追求自己的第二春，讓大家的生活各就各位，這才是最大的福分。

那年過年的前幾天，媽媽開車來接小柔，她跟我說：「我要將小柔帶回身邊了。」我直覺的說：「妳不是要結婚了嗎？」她說：「我已經跟我男朋友說了，我們大概不會結婚了吧。」我沒有多問，不過媽媽的決定讓我為小柔鬆了一口氣。


孩子是敏銳的觀察者

9年前我成立了台南市第一個兒童戲劇團體「洗把臉兒童劇團」，積極的編導適合3歲到12歲的孩子觀賞的戲劇作品。和小柔相處半年的點點滴滴，讓我對孩子的敏銳感受，不敢或忘。這些年來，我常常會想到小柔跟我說她住在這裡不快樂的那段對話，孩子雖然沒有深刻的語言能力，但是適當的表達也會讓孩子的話充滿了哲思，小柔所經歷的情緒波動，也常常提醒我，大人往往比小孩還要迷惘。


劇名／不可思議的合約，2002.3發表


如果看故事的目的之一是為了從別人的生命經驗中得到啟發，那麼將故事以兒童可以了解的戲劇方式展演，淺顯的對白，趣味的角色造型，音樂、道具設計都是考慮的重點，透過文本述說道德啟示無可厚非，不過藉由戲劇的組成元素來提升兒童戲劇的欣賞層次，或許可以更直接觸探戲劇藝術的本質，而孩子敏銳的觀察力一直都是我在創作兒童戲劇時不敢輕忽的。




活動預告
＊ 洗把臉兒童劇團2006新戲『一個美麗的夏天』將於7月1日、2日在台南人戲工廠演出4場，洽詢電話：2268322、2747605＊ 7月10日開始有4梯次的兒童戲劇夏令營，歡迎洽詢2268322。






文‧圖／許寶蓮
（洗把臉兒童劇團團長、台南女子技術學院兒童戲劇老師、台南大學戲劇創作與應用學系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