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前後一週內,在台南三個不同場地看了三個不同的新戲,可說密集式的見識了小劇場之中「七年級」這個世代的幾種面目,其中某些共通的無厘頭、漫畫化、綜藝化走向,相當不同於近年活躍地方劇壇主流人力(所謂五、六年級生)的創作調性,值得繼續關注後續發展。
「鐵支路邊創作體」這回募集了一群高中生,以集體即興創作方式完成了《電話狂響曲》。(鐵支路邊提供)
本文將要討論的三齣戲碼,有台北成軍的新秀──「鬼娃株式會社劇團」,帶著受到台北劇評肯定的第二號創團作品《惡了》,來到國立成功大學鳳凰樹劇場巡迴演出;還有,由台南人劇團主辦「2006新劇展」系列壓軸的《GO!正益晚會戰士們迎向發達之路》,找來台灣大學戲劇系的學生成軍;另一邊則是從台南在地組團的「鐵支路邊創作體」,為今年一系列「小房間小事件」展演活動推出「No.1」,《電話狂響曲》。
有趣的是,當筆者一星期內先後看完三個屬於七年級世代創作發表的劇場作品之後,赫然發覺在各自不同的劇情內容之外,彼此擁有了若干共有的質地,也恰好呈顯三種相異的劇團組成背景、演出場地空間形式,或可視為某種劇場生態觀察的隨機性指標參考。
三個表演團隊的成員組成背景各異:「鐵支路邊」可說是來自台南二中話劇社(三年校園生活離鐵軌不遠)學長們的延伸性組織,由林信宏、柯勃臣等人於台南市立案,致力前衛性實驗性的戲劇創作,2003年起陸續發表《請安裝驅動程式》、《鮮血‧玩具‧本》等作品,這回豋場的《電話狂響曲》號稱只是今年一系列二十場演出的起點,現有參與演出成員以沒有太多劇場經驗的高中生為主。
「鬼娃」的團名則是起源於「一顆電池與五隻鬼娃」,去年正式啟用,以《一夜困獸》特別版參加兩廳院藝術競技廣場決選,明言該團宗旨為「製作出雅俗共賞之原創舞台劇」。至於《GO!正益晚會戰士們迎向發達之路》的製作團隊,屬於目前許多臨時、機動性的組合,並非固定、長期的合作夥伴,都是台灣大學戲劇系在校生的同儕關係。
其次,三個戲碼的演出地點適可反映出台南現有小劇場空間的幾種形式:鳳凰樹劇場,可說是一個縮小版的演講廳,有淺而寬的鏡框式舞台,挑戰過不少劇場導演,曾經主辦不少戲劇展演;上演「新劇展」的「台南人戲工場」,位於一般建物三樓,為誠品書店台南店B2之外的另一黑盒子劇場,基本條件雖不佳,然經營努力,近年活動力十足,常有各地劇團來此演出,人氣活絡。
《電話狂響曲》的表演場地,位於崇學路一家麵包坊三樓的「劇場咖啡」──當觀眾搭乘小小電梯抵達門口,倒是有點像私闖民宅的味道,脫了鞋、找張桌子邊坐下,眼前出現由紅色布幕圍起的表演舞台(手工拉動的喲),頗讓筆者憶想起多年前小劇場蓬勃發展時代,不少劇團嚐試利用餐廳茶館空間演戲的景況,懷舊情味油然而生。
就戲劇情節而言,《惡了》描述一家五口住在某生活工廠,專門替人類規劃一生,從事所謂的「人類命運工程師」,手上隨時有新舊的case進來,非常忙碌。一晚,母親開始行蹤不明,其他家庭成員開始面臨「餓了」,引爆積壓已久的家庭問題,逐漸讓大家更加「惡了」,終於這些主宰他人命運的「工程師」無法挽回家庭關係的崩解,姊弟三人聯手扼殺了看似霸道威權的父親,稍後才恍然明白其背後的秘密、心情,卻也為時已晚。
如此可以與普世人類處境聯想的巨大象徵力,編導Gobi安排演員以誇張、律動化、符號性的肢體動作表現角色工作情形,滿口粗話、台灣口音、草莽爆躁的父親角色,可說相當搶眼,帶給觀眾的「笑果」頗強,可惜和其他角色一樣有過於樣板化的問題,加上全劇始終瀰漫一種過High的氣息,賣弄笑點、綜藝化的表演風格,雖贏得部份觀眾大笑的快感,但少了凝聚的表演能量、精準的身體節奏,使原本可能營造成功的荒謬悲涼,餘韻難尋。
《GO!正益晚會戰士們迎向發達之路》大量運用年輕人熟悉的日本漫畫、電玩遊戲元素,表現無厘頭的趣味。(蔡以淳攝影)
由台灣大學戲劇系學生創作呈現的《GO!正益晚會戰士們迎向發達之路》,是一齣清新可愛的小品。(蔡以淳攝影)
相較之下,經費資源較少、演員平均年齡較小的《電話狂響曲》,顯得生澀但誠懇,短短三十分鐘的小品,以手機氾濫的社會現象觀察為主軸,分成六小段,從某家電信公司的客服專線人員的推諉嘴臉開場,接著呈現各種與手機通話有關的假設情節;或許因為來自生活化的取材底下,各種貼近日常的人物類型顯得平易親切,如何加強內在的表演意識、傳達更清楚的角色情緒、完成自我以及劇情整體更好的節奏感,都是期許此創作團隊進步的空間,使其散發出誇張狂想的趣味更加深刻具體。
不約而同的,《電話狂響曲》中那位身穿花襯衫、江湖腔調、台語台詞的命理節目主持人,和《惡了》中的父親,同屬台客風格路線,而且某些段落的身體語彙、聲音表情都跟某些電視節目主持人有神似之處,大抵跟筆者近年在校園中觀察學生族群發展戲劇表演的主流趨勢相符,綜藝化、娛樂化,甚且無厘頭的手法頻頻出現。
例如:《惡》有一段,姊弟三人要偷溜出去說悄悄話,他們從右舞臺跑出,在舞台邊邊轉個小圈又繞回場上,代表他們已經換了場地,可說是一般正常的舞台調度方法之ㄧ,誰知他們一進場就打趣的反問自己:為何要多
此一舉?可說是戳破了舞台表演設定的幻覺,不禁聯想起周星馳的電影風格。
《電》劇中有個人物「喬巴」上場之前,被導演安排在前一段其他角色提到這個名字時,突然見他從場邊現身,彷彿候選人一般向觀眾揮手致意,好似漫畫中常見、突兀的插入式人物提示手法。
除了一樣有移植自日本漫畫、綜藝節目、電玩遊戲等的元素,《GO!正益晚會戰士們迎向發達之路》的劇名便已經染上了無厘頭的色彩,因為電腦新注音輸入系統,原訂「正義」成了「正益」的意外被首次從事劇場創作的編導欣然接受,如其所言「沒有嚴密的結構,也沒有什麼導演理念」,在黑盒子劇場之中,將表演區域放在四周外圍,把觀眾框在裡頭,然後對角斜切出一條通道,觀眾必須跟隨表演轉動身體,演員可以走進觀眾之間,也找演員直接互動。
雖說,並非新鮮創意,卻與簡單的劇情線條配合良好,加上適當的劇場燈光、手電筒以及螢光軟球等道具的活用,交代了一個青春友朋之間的故事,特別是兩位主要演員又演又耍、亦歌亦舞,把介乎耍白痴與裝可愛兼顧真情流露的一對青梅竹馬詮釋得生動可愛,展現了科班養成教育的優勢。
通過了這樣三齣新戲,三個不同的表演團隊展現了不同的創意活力,更讓筆者感受到了屬於七年級的狂想曲,在台南三種不同形式的劇場空間強力放送,期望如此的美好經驗多多益善,開展出新鮮的劇場風貌。
《惡了》的創作視野可觀,描述一家五口住在某生活工廠,專門替人類規劃一生……可說是一齣企圖心不小的黑色喜劇。(楊美英攝)
文/楊美英(劇場創作評論人、台新藝術獎評審委員、南台科技大學兼任講師)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